銀幕戲院

我思故我在。那仿生人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？

在這個年代初看《銀翼殺手》（Blade Runner，1982），漫長且鬆散的節奏實在難以忽視。接近電影結束，我還暗下結論，思考以現代的觀影習慣看過去的經典電影，有時實在難以完全理解其經典之處。直到仿生人羅伊吐出了全片最重要的一段話：

「 我看過你們人類無法想像的事情。我看過在獵戶星旁遭受攻擊而失火的船艦。我看過在漆黑的天國之門裡閃耀的C射線。那些時刻將在時間洪流中消失，就像雨中的淚水...死亡時刻到了...」

當大雨中的羅伊面對鏡頭說出「Like tears...」時，我一瞬間醒悟了。就在那一刻，我認識了羅伊這個「人」，知道他的動機、他的冀望、以及他的無奈。在這之前被我忽視的一幕幕畫面，又突然顯現在我的眼前，內心無比澎湃。

仿生人，幾乎和人類沒有差異的存在，卻被做為奴隸奴役。他們嘗試逃離那如地獄般的環境來到地球──對他們來說可說是天堂的誕生之地──尋求造物主的幫忙。他們的懇求是如此卑微，只希望能延展他們那短短四年的壽命，好像個人類活下去，而非有使用期限的物品。戴克看著仿生人蒐集的照片曾發出疑問：為什麼仿生人都喜歡蒐集照片？或許，那是他們少數能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。

做為人類，你有家庭、有朋友，當你過世後，除了在世留下的事蹟，還長存在親友的記憶中。對於仿生人而言，他們無父無母，無子無女，沒人會記得自己幾年前用的吸塵器長什麼樣子，遑論紀念。唯一會記得這些仿生人的，只有仿生人，而這段記憶的保存期限是：四年。所以即便是面臨追殺的情況下，李昂還是冒險回到公寓想拿回照片，那照片裡並沒有什麼驚天秘密，有的只是仿生人彼此的記憶，與他們存在的證明。反正照片裡看不出來這是人類還是仿生人，藉由照片的方式將彼此保存下來，或許也是成為人類的一種方式。

當仿生人知道自己並不是人時，會有什麼樣的感覺？如果有天一個人出現在你面前，宣判你不是人類，並一一詳述你不為人知的記憶時，會是怎麼樣的感覺？害怕、恐懼，然後……難過嗎？瑞秋看起來很難過，任何一個自認為有價值的人被貶為工具，就像天使被拔了翅膀墜入凡間，整個人的過去、現在與未來都被徹底否定了，能不難過嗎？無論你做了什麼努力，對人類而言你不過是個效率高的機器，並不會為你贏得人該有的尊重與價值。即便你被植入了記憶，充其量也只是更完美的機器，更完美的仿生人。

戴克說他不知道為什麼羅伊最後救了他，或許是因為殺人本來就不是羅伊的目的。他殺光船上的人，是為了回到地球，為自己的命運做最後一搏。但造物主對他宣判了死刑，那他再做什麼也都沒有意義，殺了泰瑞與賽巴斯汀不過是情緒上的發洩，但何必再殺羅伊呢？也說不定他希望在生命最後的一刻，能將自己的話語傳達出去，有個人的記憶中能保有一小部分的他，那也就夠了。

就像雨中的淚水，沒人會注意到他的出現，也不會發現他的消失。仿生人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存活著，如此無奈。中文將此片翻譯成銀翼殺手，殺手一詞指的是戴克，那銀翼就是這些仿生人了。在這個故事裡，天使是人類，仿生人即便再像天使，他的翅膀也只是機器造的，終日盼望自己有天能升格為天使，成為一般人。